合影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合影





与人合影，是我们经常遇到的事情。合影是友谊或亲情的体现，是参加社会活动与人际交往的证明，人生聚散无常，随着时光的流失，照相机为我们留下的瞬间的定格，会变得愈加珍贵。合影又是一块意识的跳板，每当我们拿起一张多年前的合影，就会不由自主地忆起与合影有关的人与事，甚至忆起那逝去的岁月。因此，一些老照片尽管已发黄褪色，甚至已经残破，我们仍视如宝贝，将其珍藏于影集之中。


然而，人除了与父母子女等亲人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之外，其他关系都存在着不可预料的变数，而那永不改变的合影，也可能会因合影者之间情感、关系的变化而失去了收藏的价值。朋友反目成仇，那友谊的“证书”便告无效；恋人分道扬镳，那爱情的“存照”也就不益保存。曾经高悬厅堂的，会因睹之生厌而将其拿下；曾经收于影集的，会因望之生恨而将其剔除；以前常向人夸示的，非但再也不愿提起，而且怕人问及。有的人会因为厌恨那位与自己合影的朋友或恋人，一怒之下而将照片焚之弃之；有的人不愿与合影的人“同归于尽”，便借助于剪刀，让自己所不愿再见到的人永远消失，为了要与合影者“一刀两断”，甚至不惜忍痛割舍搭在那人肩上的一条膀臂。


友谊与爱情的变质，会改变人对于合影的态度，世事的变迁亦然。某人上世纪50年代末曾到北京参加过一次级别很高的会议，有幸与许多高层人士合影。此公将这张合影引为荣耀，特放大至1米有余，装入精美镜框，悬于客厅，每有首次登门的客人，他必以手指点照片中人，介绍：“这是某某、这是某某”，然后指着白己的影像，说：“这是我。”闻者无不啧啧称羡，他也笑溢双颊，荣光满面。不料，文革开始后，他竟接连从广播中听到照片中的某某是走资派、某某是历史反革命的新闻，不禁惊愕而又惶恐——那张令其蓬荜生辉的巨照再挂下去，恐将惹火烧身。他既舍不得将照片毁弃，又怕招来不测，思来想去，心生一计：用烟蒂将被打倒者的头部烧去，以示与其划清界线。一年下来，被烧去头脸者竟有五、六人之多。哪知苍天弄人，多年之后，他又从广播中、报纸上得知照片中的某某、某某得以平反的消息，他对自己的做法甚感羞惭，只得将照片藏于暗处，再不向人提起。


这位先生只是为自己充当了几次“刽子手”而羞惭，本身并未受何伤害。我母校的一位女教师却因为一张合影吃了不少苦头。这位女老师丈夫已死，携有一子，她原在南京教书，不知因何故调到县城中学。当时盛传她早年曾当过蒋经国的秘书。她是英语教师，不仅一手板书漂亮洒脱，口语也十分流利悦耳。她虽年逾40，但风韵犹存，那一头烫过的波浪式发型和脚下的白色高跟鞋，当时在小县城里显得十分引人注目。又有人传说她常用牛奶洗澡，以保养皮肤，这种奢侈之举也令人闻之咂舌。文革开始后，像她这样的人，当然是学生重点批判的对象之一，但批来批去，都是胡乱上纲，并未抓住她什么罪证。后来红卫兵抄家时翻出一张她与一个男人的合影，有人指认那个男人就是蒋经国！这一下，全校沸腾，革命小将们终于揪出一个潜伏已久的“国民党特务”，于是场场批斗会少不了要她登台亮相，每次义务劳动都要她参加，并且将她那好看的发型剪成阴阳头，以让广大革命派辨明她的“阶级敌人”身份。


那可怕的时代早已过去，现在与名人或是政要合影，不但不会遭遇不测，而且可以作为炫耀或唬人的资本。因此名人政要每到一处，欲与其合影的人就像夏日牛臀上的苍蝇，成团成阵。不过，与名人政要的合影，虽可以炫耀、唬人，其至可以达到某种个人目的，却也未必都有永久收藏的价值，比如那些曾有幸与因贪污受贿而吃了铜枣核的高官合过影的人，恐怕除其家人之外，谁也不会再把那照片当做宝贝珍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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